龙泉宝剑大名鼎鼎。小时候听评书,大侠们如果能拿上一柄龙泉宝剑那是他的三生有幸。龙泉宝剑不是任谁都可以得到的,即使拿在手里,也需要识货会用的人,需要具有超凡的人格魅力才可以使得动。如此一把好剑,连皇上也要敬重几分。渐渐的,龙泉宝剑的好深深地印在脑子里。如何好?从使用来说叫削铁如泥,从气势上来说叫不寒而栗。弹一下剑身,会有隐隐的铮铮声,既清脆又悠长,即硬朗又绵软,真真内敛的王者气势。一把好的龙泉剑会配合主人,在需要的时候会嗡嗡作响,当然,也只有主人才可以听得到。龙泉剑还会从剑鞘中一点一点拱出来,方便主人的快速启动和使用。如此说来,龙泉剑是通灵的。
自打某个时候以后,龙泉宝剑从历史上消失了,甚至从评书故事中也消失了。后一种消失是人为干预造成的,要斗私批修批四旧,不允许这种含有蛊惑人心的内容出现在耳朵中。前一种的消失却是因为铸剑技术的失传。自打某个时候(很可能是因为老外成批地涌到中国四处寻找古旧东西引起的)开始,龙泉宝剑的故事又开始出现,可说的都是唉声叹气,感叹又一样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丢掉了。有人尝试干将、莫邪的铸剑方法,可没人能够跳进那口大锅中当引子,那太残忍。有人试着为三军仪仗队铸礼仪剑,可拿过来一看样子真难看,用起来更不敢说威武。很多市场中也有人专门经营各种各样的刀剑兵器,可吸引人的净是日本的战刀、西洋的十字剑和雕着古怪图形的装饰匕首,就是很难看到一把像模像样的自己的龙泉宝剑。
终于有一天龙泉宝剑再度重生。一位浙江的工匠经过20多年的摸索,在龙泉剑的发源地浙江龙泉再次铸成。此人四五十岁,壮实而文雅,虽铁匠出身,但身上充满的不是铁匠的粗糙气质。当他站在用麻绳捆绑的木桩前的时候,目光内敛,手中所持宝剑明亮中透着青色。剑身细长,上有密密繁杂云样花纹,但绝不是后期刻印制作而成,那是锻造过程中将铁块反复烧红折叠后打造所形成。剑身缓缓举起,剑首指向天空,随后宝剑斜向砍到木桩上,速度不快,但剑身和人融为一体,内力惊人。没有砍削的声音,木桩已然被光溜溜的裁下一截。龙泉宝剑不需要打磨得很锋利(我是这样认为的),两、三个月的反复打造已经让钢口变得霸气十足,铜币都不在话下(4、5个铜币叠放在一起,一剑砍下,铜币立刻四分五裂,当然,还是没有砍削的声音,刺耳的金属切削声更不可能),何况木桩乎!
剑尖竖直插入木桩,剑身可以作九十度甚至更大角度弯曲而不断裂。松开手,剑身、剑柄来回弹动,明显的有很强韧性,颤颤巍巍地荡气回肠几下。仔细地看剑身(更确切地说是感受剑身),骨子里透出的不是锋芒、而是冷静,不是锐利,而是大气。炼剑的工匠身上也是这样的一种东西。
有一段时间,直到现在,我们国家把这样的匠人称为手工业者,把他们的技术称为手艺。在我们很多人的眼里,匠人就是灰头土脸,满脸沧桑,破衣烂鞋,从事着社会底层工作。看看木匠、铁匠、泥瓦匠、花匠、剃头匠,似乎无不如此。“匠”代表的已经是一种下九流身份,失去了“美”的内涵。可看着这位再造龙泉宝剑的匠人,全然没有“匠”的意思。
看着他工作的状态,也如平常匠人一般,拉风箱、挥大锤,丁冬作响,浑身冒汗。可他和别人的不一样在于,同样的动作他人只对一把剑重复短则两三天、长则五六天,这位匠人却要重复两个月。这就是不同。这种不同让他看到铁变成了钢,让他自己成为了哲学家。铁是无感情的,但铁的物理特性在匠人的烧红、敲打、折叠、烧红、敲打、折叠的重复中发生了变化,这过程越长,匠人越能体会到铁变成钢的韵律,这个韵律在不断调整火候、打铁的力度和角度的过程中越发清晰。如此看来,锻造宝剑并不高深;如此看来,简单的匠人工作却也能铸就伟大的思想家。不用匠人自己说,旁人也能看出来,所谓至高无上的龙泉宝剑无非就是在这不断精进的过程中被调教得越来越像一柄王者之剑。匠人的“术”在简单的重复中被感悟、体味、升华,最后成为铸就人格的“道”,匠人也因此不再像匠人,反而如文人般的儒雅、淡定、藏锋不露。
“术易得,道难求”大概就是如此吧。